南方都市报2024年3月25日A0405版。
本期调研主题
深圳老旧小区消防隐患
本期调研坐标
深圳市南山区
消防安全是城市的底线。随着经济社会全面恢复常态化运行，近年来高层建筑火灾呈明显上升趋势，消防安全综合治理工作面临着新的挑战。以2022年为例，全国共接报高层建筑火灾1.7万起，与2021年相比上升276%。
深圳同样面临着挑战。从去年年底至今，南都奥一网收到不少市民投诉、留言，反映其所在小区、住宅消防通道被占用、消防设计不合理、存在消防安全隐患等问题，奥一新闻记者选取其中部分进行现场走访。坐落在南山区招商街道花果山社区的一座老旧住宅小区，便出现了小区消防栓被圈在住户家中6年之久的“奇葩”现象。
业主圈占消防栓多年，为何不整改？消防栓成摆设，谁来担责？居民投诉多年，改造为何难以推进？这些问题发生在“经济第一区”南山区，凸显了城市老旧小区改造治理的哪些困难与挑战？该如何以高效能治理支撑高质量发展，守护居民的生活品质与安全？
样本
业主违法圈占消防栓 消防改造被拒之门外
在调研走访中，记者发现，老旧住宅的历史遗留问题、市民群众的消防安全意识淡薄、管理主体责任落实不够等问题并不少见。
坐落在南山区招商街道花果山社区的一座老旧住宅小区，便出现了小区消防栓被圈占在住户家中的“奇葩”现象。
招北综合楼A栋01户型大门将消防栓“藏”在自己家里。
业主不配合整改 街道社区“无可奈何”？
据招北综合楼小区住户反映，业主违法圈占消防栓的问题已存在多年，甚至有同户型业主“跟风”效仿，现场有业主表示“这件事情已经拖延6年，从2018年就开始了”。其间不少住户在业主群、街道社区反映过此事，但违法圈占消防栓的业主们不配合，街道社区也“无可奈何”，甚至消防改造的施工队在现场想施工时也被“拒之门外”。
3月7日，奥一新闻记者来到招北综合楼现场进行实地探访。据招北综合楼多位业主表示，小区建成时每个楼层其实都安装了消防栓，其位置在每层楼的楼梯口处，但由于楼层01户型在装潢时违规外建，将自家大门“扩建”到了楼梯口，占用了公共空间，因此，原本在楼梯口的消防栓，也被01户型“藏”在自家中。
质疑消防栓未通水 希望有关部门介入协调
据业主透露，此前有工作人员来检查消防设备时，看到表格上显示的时间是2019年，业主们猜测“这么多年没人动过的话，消防管道里面肯定生锈了，也没通水，无法使用”。
现场住户表示，在此之前，政府相关部门曾对小区进行统一改造，当时B栋01户型的业主们纷纷拆除外建的大门，“还”回消防栓；但A栋的施工却因紧闭的大门导致消防改造无法进行。且当时施工方曾提出将A栋的消防栓重新安装在楼道，但也遭到不少业主反对，因为楼梯狭窄，且大楼本身便设计有消防栓的位置，大家不愿意再安装一套消防栓占用公共空间，因此，A栋消防改造的事暂被搁置。
招北综合楼B栋01户型拆掉大门，“还”回消防栓。
走访过程中，有业主表示，其曾多次反映过小区01户型“圈占”消防栓的问题，但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功解决，甚至引起了多次邻里矛盾。
“圈占消防栓的消防安全问题亟待解决，希望有关部门能介入协调。”家住A栋的业主表示。
街道联合消防实地走访 消防栓被圈占仍待解决
今年1月至3月底，深圳市消防救援支队联合多部门在全市组织开展消防安全集中除患攻坚大整治行动，深圳各区纷纷响应。
针对招北综合楼的情况，街道社区曾联合消防安全部门，实地走访，研究对策，但直到记者实地走访时，消防栓被圈占问题仍未得到解决，对此，奥一新闻记者发函询问相关部门，招商街道办正式回函。
关于小区居民最关心的圈占消防栓问题，招商街道办相关负责人表示，2018年，街道对招北综合楼小区消防设施进行改造，施工过程中，由于小区A单元部分业主不配合，导致施工无法正常开展，管道未进行更换。
对于居民所反映的消防栓没水问题，招商街道回复称，近期由于招北综合楼小区A单元消防管道经一楼商铺段水管漏水，招北综合楼小区物业管理单位：深圳市泰源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在未告知消防主管部门、街道及社区的情况下，私自关闭消防管道进水阀门，人为造成管道无水。
但就如何消除小区消防栓被圈占的安全隐患问题，招商街道并未作出正面回应。
随后，记者持续跟进采访了相关部门。据南山区住建局相关负责人表示，该小区是否属于违建，应咨询南山区规划土地监察局，而小区消防问题则属于消防部门的职责范围。随后，记者拨通了南山区规划土地监察局电话，据接线工作人员表示，现在执法权已经下放到了街道，该小区违建问题应由街道执法队处理。
关于小区消防安全问题，记者了解到街道、社区近日已联合消防安全部门实地走访，但消防栓被圈占问题仍未得到解决。
聚焦 A
小区存在消防隐患，相关方需承担什么责任？
根据《广东省消防工作若干规定》，居民住宅的产权人、管理人和使用人应当承担相应的消防安全主体责任，按照消防技术标准配备必要的消防设施、器材并定期维护保养。也就是说，小区业主、租客和物业需承担消防安全主体责任。
《深圳经济特区消防条例》进一步明确，住宅区的物业服务人需定期开展防火检查，消除火灾隐患；发现消防违法行为的，立即制止，制止无效的，及时报告消防救援机构或者街道办事处。
调查发现，招北综合楼部分业主违法圈占消防栓，不仅不主动承担起消防安全主体责任，还成为阻挠消防改造的“钉子户”。
业主违法圈占消防栓，谁来进行查处？根据《广东省消防工作若干规定》，公安机关应当依法查处职权范围内的消防安全违法行为。不过，目前对个人违法圈占消防栓的处罚低，缺乏震慑作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中规定，埋压、圈占、遮挡消防栓或者占用防火间距的，对单位的顶格处罚金额为5万元，对个人的顶格处罚金额仅500元。对此，全国人大代表李燕建议加大处罚力度，适当提高对单位及个人的罚款处罚上限，以充分发挥震慑作用。同时，对于引发火灾、严重威胁他人生命财产安全或造成严重损失的行为，建议加重对相关责任人（业主、物业服务公司等）的民事责任处罚力度；对于构成犯罪的，考虑加大刑事责任的处罚力度。
小区存在消防隐患，街道办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呢？根据《广东省消防工作若干规定》，街道办事处需协调处理住宅物业消防安全管理问题，加强对辖区内租赁房屋的消防安全检查，包括明确负责消防工作的具体机构和人员，落实本辖区内的消防安全“网格化”管理措施，健全网格员消防培训、履职激励和监督问责机制。
《深圳经济特区消防条例》进一步明确，街道办事处落实消防安全责任制，负责辖区消防工作；根据有关规定督促整改火灾隐患，定期对辖区消防安全状况进行评估，评估结果报区人民政府，并告知区消防救援机构；落实消防安全网格化管理，开展消防安全专项治理工作和日常消防安全隐患排查治理工作。
老旧小区消防栓需要维修改造，费用由谁出？根据《广东省消防工作若干规定》，老旧小区已不在建筑保修期内，相关费用按照规定在住宅专项维修资金中列支，也可以从小区公共收益中列支。在现实中，老旧小区公共收益少，需申请使用住宅专项维修资金。但部分老旧小区没有成立业委会，如果申请使用住宅专项维修资金成为需要解决的难题。
聚焦 B
消防隐患居民“吹哨”，治理整改谁来“报到”？
近年来，在全国多起火灾的报道中，可以见到消防“吹哨人”的身影。
在南京雨花台区“2·23”火灾事故中，曾有人于2020年8月、2021年6月在网上向南京当地媒体和雨花台区政府等官方账号求助，称小区单元门里有很多电动车，并存在有人推电动车上楼的情况，存在火灾隐患，希望能得到处置，但一直未解决。
2022年11月3日，深圳市龙岗区可园小区发生火情，前往现场的消防人员发现该小区楼道的消防栓处于无水状态。据居民透露，小区消防栓不能正常出水、消防设施损坏等安全隐患已经存在至少5年了。有业主曾多次反映消防栓没水的问题，却没有得到解决。
“吹哨人”的哨声被忽视，相关部门监管不到位，责任部门没有“报到”或者处置不力，这是火灾发生不可忽视的一个原因。
梳理新闻报道，全国多地已推出消防“吹哨人”制度。例如，杭州淳安大队构建“吹哨人”制度，成立消防吹哨工作服务队，由村、居民委员会，社区民警，退伍军人组成；将城管、市管、消防、公安等部门人员全部纳入“吹哨人”，实现全体联动；带领广大群众争当“消防吹哨人”，排查身边的隐患。重庆消防鼓励市民争做消防安全“吹哨人”，建立举报投诉保密机制，对举报人个人相关信息实施保密。
那么，深圳的消防“吹哨人”在哪里？实际上，深圳也有消防安全“吹哨人”。
以南山区为例，南山区瞄准群众“痛点”问题，建立了“处置吹哨、部门报到”机制。建立街道、社区二级“吹哨”和驻区部门、区级部门、街道部门、社会单位四级“报到”工作制度，用“吹哨”反映群众诉求，以“报到”引领各部门积极响应，认真解决群众的难题。
但是，这种缺少群众参与和外部监督的“吹哨”制度，显然是不够的。以招北综合楼小区为例，该小区有业主对于建筑设计和消防安全标准比较了解，曾于多年前就向区街相关部门、社区、小区物业等反映小区消防栓被圈占问题。哨声早已吹响，但哪个部门来“报到”？谁来监督问题的解决？这依然是困扰老旧小区消防改造的难题。
建议
全国人大代表冯远：老旧小区改造不应重“面子”轻“里子”
老旧小区改造是城市更新的重要工程，更是重大的民生工程，事关发展与安全。据2024年深圳市政府工作报告，去年深圳完成老旧小区改造230个，今年计划完成100个老旧小区改造。
普通住宅设计年限是50年，但建成二三十年后就迅速“变老”，房屋破旧、设施老化、居住舒适度和安全性都大幅降低，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维修、改造。
当前，部分老旧小区改在存在重“面子”轻“里子”的问题。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中建西南院总工程师冯远提出，目前老旧小区改造中，对墙面刷新、绿化亮化等风貌改造关注得较多，对建筑物的抗震性能、防火性能、地下管道爆管漏水堵塞、线缆杂乱、违搭违建等问题关注较少，出现只粉刷墙面表面性、不管其他内在性的整改现象，存在改造标准不高、深度不足的问题。
梳理深圳老旧小区改造重点，深圳相对来说更重视“里子”工程，改造重点主要集中在供水、供电、供气等基础设施改造。但也存在部分小区注重墙面、绿化等“面子”问题，对涉及安全性的改造重视不够，推动不及时。
以招北综合楼小区为例，该小区已完成墙面翻新、楼道更新、水管焕新等工程，但对下水道堵塞、消防栓改造等问题重视不够。有居民自己掏钱更换了家里的下水道水管，其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小区改造既要重“面子”，也要重“里子”。下水道改造、消防栓改造比墙面翻新重要得多，希望相关部门能加快解决。
观察
住建公安应急街道等
多部门应形成综治合力
消防改造为何多年难以推进？表面看是少数业主违法圈占消防栓，阻碍消防改造，但更深层次的原因，与相关部门对居民投诉不够重视，责任落实不到位，部分工作人员存在相互推诿、缺乏沟通、监管查处不力等有关。
具体来看，消防隐患治理、违法查处和消防改造涉及多个部门。例如，消防救援机构接到擅自停用消防设施的举报、投诉，应在二十四小时内进行核查；违法圈占消防栓、物业管理单位擅自停用消防设施等应由公安机关进行查处；消防管道改造应由住建部门负责；业主违建应由街道执法队进行查处，如需强拆，还需区规划土地监察局介入。以此观之，该小区的消防改造多年难以推进，消防违法长期存在，消防隐患难以根治，消防治理困难重重，并非单一部门可以解决。需要住建、公安、应急、街道办等多个部门开展综合治理，加强执法监管，从明确责任、巡查检查、隐患整改、宣传培训、综合治理、维修改造等角度出发，建立消防治理的长效机制，形成齐抓共管、群防群治的合力。
消防用水是小区居民的“救命水”，消防安全事关民生和安全。城市的管理者、执法者不能因为事情难办，就互相推诿、一拖再拖，指望物业和居民自己去解决问题，扛起消防安全的责任；更不能因为少数业主不配合，就置小区全体居民的生命安全于不顾。生命重于泰山，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相关部门应在其位谋其政，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俯下身子认真倾听群众的诉求和意见，沉下心来解决群众的揪心事。
招北综合楼案例只是城市老旧小区消防安全隐患和管理漏洞的一个典型案例，在居民身边，还有不少消防通道被占用、消防设施成摆设、私拉电线、电瓶车“上楼”的情况发生，还有许多关于消防安全的投诉和建议，需相关部门加以重视并推动解决。否则悲剧一旦发生，一切悔之晚矣。
采写/摄影：南都·奥一新闻记者 蒋清君 王泽权
